好聳動，TVBS的新聞標題是這樣寫的〈獨家〉不點燈 靠「手電筒」交易 河堤黑市曝光。
好詭異，新聞內容是這樣報導的：「大致是…每天凌晨2點才開始營業，天亮之前收攤，地點選在人煙罕至的河堤…交易時，完全不開燈，買家、賣家全靠手電筒交易，…現場又伸手不見五指…附近居民口中的「賊仔市」…什麼都賣，什麼都不奇怪…業者不多做介紹，買家也不問來源…已經有20個年頭，但地點不一定，營業時間也從凌晨2、3點到5、6點不等…」。
懸疑的情節，在台灣，這樣的市集是「新聞」；過個海，在中國大陸，尤其在北京，尤其在清末明初的老北京，稀奇不？不稀奇，成了新聞才稀奇！
我想到了老北京城的「曉市」，清末明初的另一種文化，另一種跳蚤市場。
壹‧另類跳蚤市場
形成「曉市」的人與物
明末清初，一個朝亡了，一國誕生了，成就了新希望，也造就了某些失意落魄。
❣「花翎頂帶」不管用，「皇親國戚」與「有頭有臉」都虛無飄渺，「貴」沒有「富」撐腰，「豪門」只剩「門」。門內，吃香喝辣不再，捉襟見肘即現；門外，「面子」比天大，儘管「裡子」已薄如紙片，富老爺或富子富孫們，「不能丟祖宗的臉」是做夢都會遵行的事，更何況是養尊處優慣的哥兒們，怎麼可能出門給人打工攢銀兩？那…怎麼生活？祖宗們留下的，或自個兒攢下的值錢的家當，就是生計來源。
能養得起家丁的「物主」，當然由伙計出面賣貨，沒幾個人認識，不失面子又能賺裡子；沒了可使換的人，又不想被人賺一手的物主，祈禱別遇上熟人失面子，像個低頭的蘆葦般地，本尊現身做買賣。
❣「靠山」這兩字是只要有人的地方，就會存在的「背景」。有「靠山」，即便未來不能達到飛黃騰達，多少也有人會敬三分；有「靠山」，即便未來不能腰纏萬貫，肚皮至少不會餓著。
「靠山」這玩意兒可不是終身職，給不給靠，能靠到何時，天曉得，尤其這「靠山」偏偏又是皇帝老子的話，那…；於是，皇宮中的一些「特殊專業服務人員」-- 太監，為了後半輩子，就「順便、順手、順勢」好好撈一票（或好幾票），宮中的一些珍寶古董，就成了太監們未來的生計來源【註一】。
有錢有勢兼有充足貨源的太監，可以開古玩店（幕後老闆），沒錢沒勢的太監得了珍寶往那兒賣？「曉市」就是一個管道。
❣ 除以上人等，沒錢又需要銀兩的人,，什麼都可以賣，就看有沒有人要買。
❣ 不想親自出馬做賣貨，也不想委託旁人，那麼，最簡單快速換取現錢的方法，就是直接賣給收舊貨的人。
收舊貨的人，又稱「打鼓兒的」，分為「打硬鼓兒」與「打軟鼓兒」兩種類型。
「打硬鼓兒」，屬於有錢的舊貨商，目標是官宦與富紳宅第裡的古玩字畫、金銀珠寶、高級傢俱…等貴重物品。
「打軟鼓兒」，本錢不雄厚的人，目標是一般民宅與貧民區，能收購的也只是一般便宜雜物，比如舊衣物【註二】、鍋碗瓢盆、書籍字畫…，賣不了幾個錢。要是走運，收了一件真古董，又被識貨的誠實好心的古董商看上，那，一筆買賣就發啦。
「打鼓兒的」多半會到一般市集賣貨，但一些不能見光的，不管什麼人，管它古董與新品，是自家物或是收舊貨也罷，是賊賊地偷來也行，都得找個黑黑的地方，我出價，有人買，混口飯吃，日子就過下去了。
背後多少藏有秘密的物品，聚集一處，你賣我買，加上，以上人等，聚集一處，你賣我買，成了「曉市」。
▲ 老北京 ¢ 金字塔頂與底，什麼樣的人與物都有可能。
▲ 新北市 ¢ 難說，難說，很難說。
▲ 共同特色 ¢ 不賣生鮮食品
詭異的交易時間
清宣統年間「蘭陵憂患生」所著《京華百二竹枝詞》：曉市東西遙對峙，平民買賣鬧如蜂。萬般故物雜真贗，準備收攤九點鐘。
因為「人」不願曝光，因為「物」難以見光，所以開市時間約莫在清晨約3、4點，黎明破曉前結束交易，所謂「至曉而散」，因而老北京人又稱它為「曉市」；這樣的時刻，不熟門熟路難知曉，規模不大也是想當然爾，所以「曉市」又稱「小市」。
目前北京聞名的《潘家園舊貨市場》的開市時間，週一～周五是08：30，週六～週日才提早到04：30，營業結束時間則統一為17：30，已不符老北京「曉市」的原創精神，反倒是在另一個國度--中華民國，顯現其營業時間的舊有特殊風貌，有趣。
▲ 老北京 ¢ 3~4 am 至天際大白前（冬季或會延長到九點鐘）
▲ 新北市 ¢ 2~3 am 至5~6 am
曝光的地點所在
在台灣，不能見光的總選在人煙稀少處；在老北京城，反倒是人跡易到處（貼心？）。
井水不犯河水，白天不犯黑夜，一個開市，一個就散人，兩個世界，相安無事，警察也不太來找事（貼心？）。
▲ 老北京 ¢ 北城德勝門曉市；南城有兩處，一在宣武門外的西曉市，一在崇文門外的東曉市。
規模最大，壽命最長的屬東曉市，在《中華人民共合國》成立後還持續著。
不論是否仍存在，「曉市」在海的那一端，百歲以上之齡。
▲ 新北市¢ 河堤邊（曝光的），不過20多個年頭。
「暗摸摸」的奇特交易
半夜三更不睡覺，只為買賣；烏漆抹黑地，只為買賣「安全」。
在陰陽交界時分，「曉市」裡不見明燈，25足光的燈泡得在相隔幾十公尺處，才能見著一只。
有錢的拎著「馬燈」，省錢的打燃火石，來去往來，晃動的昏黃光線，鬼影重重；觀這瞧那，靜悄悄，能不吭聲地就不出聲，鬼鬼祟祟。老北京人說的「三更半夜撂地攤的買賣」，簡易稱法就是「鬼市」。
《辭源》：夜間集市，至曉而散，故稱「鬼市」。
龍蛇混雜之處，貨品從雜物到古董，有真有假，價定或成交價，不只是門經驗學問，更成了秘密。
不多言，中意了就以「行話」論價，或者是「出」價 -- 出手的出。
各行各業都有專有名詞＼行話，「曉市」當然也有，名詞專業到非一般人能了解，「麼、按、搜、臊、歪、料、俏、笨、腳、勺」＝數字1～10，仔細唸唸看，這些音可不就像是十個數字，誰發明的？不可考，衷心佩服佩服。
喊價從口出，還是會被人聽到，不妥當，為免亂了價，就用「手」來議價。『咱們來拉拉手』＝我們來談談價錢。出價的賣方主動拉買家的手，想還價，當然就是買方（又叫「跑曉市」）主動去拉賣家的手，一來一往，為了維持秘密，所以一切都在「衣服的長袖子」裡進行，沒有袖子，就用布遮著，總之，就是秘密到價錢只有彼此才知曉。
單手在袖中怎麼比劃，這也是門專業學問：一＝握一隻手指，二＝握兩隻手指，以此類推到五這個數字，再來，六＝握大姆指+小指，七＝握大姆指＋食指＋中指，八＝握大姆指+食指，九＝食指钩狀，十＝食指與中指相疊。
▲ 老北京 ¢ 行話、拉手
▲ 新北市 ¢ 口頭議價
老北京「曉市」的傳說故事
慈禧太后六十大壽將至，雖是國難當頭之際，卻仍命小太監給準備新狐裘，這可是個難上加難的可能會陪上項上腦袋的苦差事，小太監無計可施之下，只能摸黑上「曉市」尋寶，果真找到了上等的狐狸皮裘，買賣一成交，哪知，賣家竟化作一縷青煙，消失了，驚嚇之下同時摸摸狐狸皮，還是熱呼呼地，小太監恍然大悟，原來狐仙化身成賣家，慷慨褪下狐皮，只為救他一命。
貳‧跳蚤市場起源的說法
在中國 ➼ 古代地理書籍《三輔黃圖》一書記載「各持其郡所出貨物及經傳書籍、笙磬樂器，相與買賣，雍容揖讓，或議論槐下」。
西漢末期（西元前三世紀），長安城內，槐樹夾道處，初一及十五，買賣舊書籍與樂器的市集，謂之「槐市」。
「槐市」歷史約二十年，西元前23年，與王莽的新朝同時說再見。
在法國 ➼ 中世紀末期， 巴黎聖母院旁有一個專賣貴族舊衣的市集，據說因跳蚤肆虐，而遷移至巴黎北部的聖昆恩Saint-Quen，爾後即被人稱之為「Marché aux Puces -- 跳蚤市場」。
在美國 ➼ 西元1816年左右，荷裔美人在紐約曼哈頓有一個叫做Vlie Markt的市集，荷蘭文vlie音似英文flea（跳蚤），故又稱「跳蚤市場」。
在比利時 ➼ 有一說，世界上最早的跳蚤市場，始於西元前十三世紀的比利時小鎮Tongeren，原由可能是那時的礦公們利用星期日，把此處盛產的金礦拿到市集販售，漸漸形成一個大型市集；另一個可能是，因為戰爭，迫使德國與法國的一些莊園莊主們，為保安全，把藏寶運送到處於中立的比利時，地點就在Tongeren，漸漸形成古董市集，直到今日。
參‧另一種稱呼
跳蚤市場=舊貨市場＝Flea（跳蚤） Market，這是大家熟知的名稱，但在澳大利亞，同樣的市集卻有著更直接白話的稱法：Trash and Treasure Market（垃圾與寶藏市場）及 Trash and Trivia Market（垃圾與瑣事市場）。
我還是喜歡「跳蚤市場」這個名詞，反正又沒有真跳蚤。
【註一】1‧溥儀在《我的前半生》回憶錄寫道：
① 剛行過了婚禮，“皇后”的鳳冠上原來的全部珍寶，都被換成了贗品。
② 莊士敦師傅告訴我，他住的地安門街上的古玩鋪又新開了許多家，哪里來的那些古玩呢？聽說有的是太監開的，有的是內務府的官員或者官員的親戚開的…
2‧溥儀遜位的第十一個年頭，為了想知道自己有多少寶物，決定來個大盤點，結果民國12年（西元1923年）6月26日夜12時，清宮發生了大火，溥儀的回憶錄寫道：這場大火是宮內的太監故意縱火，以消滅監守自盜的罪證。
3‧清宮大火之後，溥儀的疑心病日重，更何況康熙皇帝曾言：『』，終日惶惶不安之下，1923年7月16日午，溥儀下旨「將宮內太監全部裁撤，立即出宮」。此次行動，遣散人數，總共有700多人，遣散費是首領太監每人200元，一般太監20元。
「太監」身份太特別，出宮後是很難找到工作的，這顆遣散超級震撼彈，造成宮中許多寶物與太監一起「默默離宮」。
【註二】清乾隆吳長元所著《宸垣識略》記載：東曉市在半壁街南，隙地十餘畝，每日寅卯二時，貨舊物者交易於此，惟估衣最多。
～ 完 ～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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